从教堂顶上下来，老头已经出来了，他换下那身紫色长袍换上了一身灰色的罩袍，胸前花白的胡子和脸上花白的眉毛倒是很配他的衣服。光亮的脑门在烛火的照映下闪着光芒。

这一定是智慧的光芒。

教堂里只有他一个人，乌瑟尔不知去向。他望向了我，眼神很和善。

“你就是乌瑟尔的老师？”面对这老头我心里感觉不到憎恶，也没有愤怒，甚至我确定在他面前都没有了质疑，只感觉到一团静谧和安详。

“就是你跟乌瑟尔打了一架吧？”他的声音很有磁性。

我点头。

“你可是把他打得不轻。”他呵呵笑了两声。

“他摔我时也毫不留情。”

“乌瑟尔一直遵循着圣光之道，他也是我最温和的学生之一，在你之前我可从未见过与人起过争执。”

“我们之间并非争执，我没什么要跟他争执的。”

“那你们为何打斗？”

“我只是想看看圣光是怎样的。”

“你看到了吗？”

“好像看到了。”

他笑了，“圣光在每个人身上拥有不同的体验，你看到的是什么颜色？”

我不想跟他说是被他摔得眼冒金星的颜色，“他的身手跟力量可不像一个天天念经的修士。”我没有回答他。

“面对不公与邪恶时召唤圣光者会拥有并可以释放它赐予的力量。”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但是看你的脸上，他似乎并未想要在你身上释放这种能量。”

“老头，你这话似乎不像在夸我。”

“乌瑟尔一直信仰圣光之道，他是我最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我从未见过有谁只需简单的引导便能心领神会并感受圣光呼唤的。”

我当时其实没听懂他说什么。

“哈哈，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他跟别人摔跤。”

“这没什么好笑的。”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乌瑟尔自始至终没有用拳头动我脸和我的身体，他只是躲闪与抵挡还有把我扔出去。“他摔我摔得挺狠的。”

“你似乎很想让他出手，对么？”

“他很崇拜你，也想如你一样也当个圣人。”我调侃道。“你是圣人么？”

“我还不是，但他会成为一个圣人。”老头慢慢走向我站到我面前。

我比老头高出一头多，他抬着头望着我然后伸出了手。

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柔软，完全不像一个老年人的手。

“你身上还残存着一点杀气，一点怨念，以及更多的……迷茫。”他说。

我往前探了探头，“你跟他一样神叨，假装自己什么都知道，这套词是他告诉你的吧！”

他轻轻摇头，“你的肉体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但是你的灵魂却并不完整。”他说着胡子抖了抖。

“虽然我敬重老年人。”我说。“但我不介意跟你也较量较量。”

“没有归宿的剑刃跟拳头终究是空虚的。”

“哈！要想知道我的拳头到底有多空虚你可得亲自试。”我举起了拳头。

“圣堂之上不该有争斗，而且我也不想跟你争这个。”他摆了摆手。

“你是魔法师么？”我问道。“他说你能掌握了圣光！”

他笑着看着我。“我不是魔法师，我也不会魔法。圣光不是魔法。我也没有掌握圣光，圣光并不是谁掌握的，而是圣光认可你的心灵，友善奉献爱与和谐，它会给予回应。”

“每一个真心信仰它的人都能得到圣光的回应，你也一样。”他补充道。

“展示给我看。”我往前探了探身子。

他摆了摆手，“这可不是把戏，孩子。”

“你怕不是个神棍吧。”脑子里一下就冒出这一句可话已到了嘴边，我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我眯起了眼睛看着他，我想让他看到我的表情。

“你会看到的，只不过不是此时。”

“他确实是你的学生，说话的方式都一模一样。”我想告诉他我很失望，这种含糊其辞毫无意义。

他笑了，“乌瑟尔是个执着的人，遇见你应该是他最大的考验之一。”

我哼了一声。

“我不会杀他的。”我说。

“不，你杀不死他。”老头说，“光可以撕破黑暗，但黑暗永远无法吞噬光，即便光再渺小。”

我想把手抽回来却猛然发现他的手变得跟雕像一般坚硬有力。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看着如此轻松我却动弹不得。

忽然我的身体就像遭遇电击，眼前不是一黑而是一闪，只感觉脑子里都被一束光给照亮了，瞬间感觉眼前一片光亮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赶紧闭上眼睛发现手被他放开了，我赶紧捂着眼睛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做了什么！”我捂着眼睛大声喊。

“你的灵魂……确实不完整。”他说。

“你胡说……”我一边揉眼睛一边尝试着睁开眼。“……八道！”

发现眼睛没事，我瞪着老头，“你刚才用的就是圣光么？”

“我只是看了看你的内心。”他说。

“你确实不是个简单家伙。”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你今晚怕也不是来找我的吧。”

“也不是。”看着这个胖老头光亮的脑门我说：“但遇见你比见乌瑟尔似乎更有意义。”说完我转身就走。

“至少我知道了你们跟我印象里的可并不一样。”我说：“你似乎也有点本事。”

出了教堂，风灌进了我的衣服领子，寒冷让我清醒。

以前的记忆里没有这个老头的，我确定不记得他，但这个老头所蕴含的能量以及他是乌瑟尔老师身份这点叫我不得不重视这个人，以及……我此时的状况。

或许这个老头能帮我恢复记忆。

再次去拜访鱼老板，但本地帮派对于吉尔尼斯这群人却依然一问三不知。生死未卜的拉尔夫跟那群刺客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我都重新住进了原来那个落脚点却再不见有人出现。

他们就这么消失了。

这天我又溜达到国王广场附近，发现广场上聚集了很多很多的人。这群人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教士们提着冒烟的香炉从排列整齐的人群中间穿过，烟雾缭绕之中显现出一个人影，乌瑟尔的老师缓缓从人群中走过。

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总感觉烟雾中的他身上在发光。一种柔和的，淡淡的光。

光穿透烟雾，他则像神仙一样若隐若现。

不自觉间，我已经来到了人群后面。

人群中发出低声的祈祷，低声地啜泣，以及祈求宽恕的祷告。教士们越走越近，烟雾笼罩中的法奥大师缓缓地朝我边走来。

祈求宽恕的哭泣随着法奥逐渐走进渐渐地大了起来。然而被法奥身上的光笼罩的地方哭泣忽然停止，那些人仰着头，脸上挂满泪痕，眼里充满期盼，那是一种绝对的敬仰，崇敬，期盼，一种折服后的激动，一种拥有了希望之后的激动。

这种景象叫我有点震撼又有点怀疑，还有点抵制。

他们走过来了，法奥并不高大的身体和微微发福的身材有着如见到父亲才有的亲切的感。他一身洁白长袍，一根雪白手杖，花白的胡子和眉毛。当他走近我发现他的身上真在发光！

他看到了站在人群后的我对我微微一笑。忽然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这笑容很温暖，冰冷的空气因他走过也变得温暖起来。

法奥缓缓走过，他身后的修士们端着一个瓦罐，用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冬青枝条沾着里面的水，一边向跪倒在地的人们头上洒去。

温暖的水甩到我脸上我才回过神来。乌瑟尔正站在我右侧不远处微笑着看着我。他看到我看到他后朝我走了过来。

我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

“圣水可以增添你的福气。”

我还是将脸上的水毫不犹豫地拭去。

“很高兴能在这见到你，我说过，你与圣光有不解之缘。”

“我不记得你有说过。”我撇了撇嘴。

“如果没有的话，你也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出现在这里。”

“我只是刚巧路过。”

“没有真正的巧合，所有巧合都有着它的必然，而且你也见证了圣光不是么？”

“我可没看见。”

“所有人都看见了，法奥大师释放的圣光。”

“哼，就这？”

乌瑟尔并不恼怒，“寒冬终将过去，万物终将复苏，圣光会唤醒一切的。”

这家伙净捡好听的说。

“你好多天没来找我了。”他并不走。

“哼，我找你做什么？”

“我在遇见你的时候圣光对我发出了指引，今天也是一样。相信如果没有缘由，你也不会无故出现在这里，在洛丹伦第一场祈福仪式的时候。”

“我说了我只是恰巧路过，别给自己加戏了，兄弟。”

“没有任何事情的发生是因为偶然，所有的偶然都存在着它的必然。”他说：“如果你想深入了解圣光是什么，随时欢迎你来。”

这几天阿隆索斯·法奥主教一直在城中各大广场不断举行祈福活动，我开始从不经意路过变成了每天都去。

那光让我感觉有点温暖，被光照耀的时候内心似乎有一丝平静和喜悦。我没跟他说那晚我跟法奥主教发生的事，他也从未提起过。

“中午我为你准备了圣餐。”这天在洛丹伦大教堂前的广场祈福后乌瑟尔走到我身边悄悄跟我说。

“我不去。”我立即回绝。“我不吃。”

“没别人，只有我跟你。”

“那更不去。”我撇嘴回绝。

“你跟祈福的队伍也一周了，我发现现在你比教士还要准时。”

“我闲着也是闲着。”我说。

“谢谢你。”

“哈？”我疑惑地看着他。

“圣光又一次证明了它，你的到来也验证了圣光的感召。”

我不禁眯起眼来看着他，“哼，你高兴就好。”

“比尔。”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是她。

“你好了？”见到她我心里其实突然还有那么点激动。

“谢谢你，我一直……在找你，我很想找到你，想当面向你说声谢谢。”不知是寒冬的凛冽还是激动的热烈，她的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菲莉，我为你们两位都准备了圣餐。”乌瑟尔突然又变出一份圣餐。

我刚要张嘴，菲莉希娅一把拉住我的手，“比尔，我在教堂做义工，我的圣餐分享给你。”

“这圣餐有这么高档吗？”我笑了笑。菲莉希娅如此恭敬的态度叫我有点诧异。

“我已为比尔兄弟准备好了。菲莉，你刚痊愈还需要好好保重身体。”乌瑟尔的话一板一眼的跟老妈妈似的。

“我那个……”

“看在菲莉的面子上，你可不要拒绝啊。”乌瑟尔赶紧不让我说下去，而菲莉希娅更是紧紧攥着我的手。

她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我心里却有点复杂。

跟教会的人坐在一起吃饭还是头一回，虽没有集体祷告，但他们餐前唱颂歌这事我只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盘子里的圣餐是带着麸糠颜色发黑的面包，一块鸡胸肉，一些蔬菜沙拉和两个小土豆，还有一份番茄浓汤。看着正在美滋滋地嚼面包的乌瑟尔，我是实在感觉不到有多好吃。

又看了看正望着我的菲莉希娅，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开心。

“这就是……圣餐？”我看向一边的乌瑟尔。

“我们的饮食并不为满足口腹之欲，一粥一饭都是圣光赐予，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乌瑟尔脸上的表情让我感觉这食物简直香得要命。

我问菲莉希娅：“你的那个姐妹呢？”

“她已经痊愈了，听她说她找了一家裁缝店当学徒去了。”

“她都找到工作了？”我有点不敢相信，这种环境下还有裁缝铺收学徒。

“她以前就会做裁缝活。”她说。

“菲莉说是因为喝了你的一种药水才好起来的。”乌瑟尔好奇地看向我。

“那是全靠她自己，药水有没有用我不知道。”

“但是她俩都活了，你救活了她们俩。”

“只是普通配方，还是从城里大夫那买来的。”

“大夫？有大夫能治疗这种瘟疫么？”乌瑟尔顿时激动了起来。“你不是有药剂么？”

“我可不建议你用，那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呃……我是说这是碰巧。”我看了看菲莉。

“这也是希望啊！”乌瑟尔说。“万一真能救治更多人呢？”

“前提说好啊！”我说：“副作用我不负责。”

我交出了那原本并不想用于这个作用的药剂配方。

菲莉希娅守在燃烧的炉灶边上，她的脸上满是期待。火光将她带着微笑的脸照亮，她的脸上带着希望，带着充实和满足，那是一种我可以体会到的幸福。

她现在的状态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她的眼神和表情以及她身上散发的气息跟以前判若两人，她确实是个善良的姑娘。

“菲莉的康复完全是……嗯，出于她自身。”我看了看菲莉，那些隔离的小屋里没听到有人服用后出现呕吐的症状。

“是不是药剂量不够？”乌瑟尔端着菲莉希娅熬的药看着我。

我瞅了他一眼，“可能吧，毕竟我做的那个可比你这麻烦多了。”

如果说拉尔夫行动迅速，乌瑟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将制药地点和制药步骤讲给他听后，他带着我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皇家炼金学院。法奥主教的文书此时堪比圣旨。

光明正大走进这里的感触确实不一样。

学院里的所有学生们被指派帮助赶制药剂，可学院里的老学究们却对这个配方严厉批评嗤之以鼻并展开了各种激烈讨论。

他们是懂的，这个药剂喝完之后那方面的效果会非常突出。这个方子本来也不是给人治这个咳嗽病的。

也有教授不断主张添加其他药剂成分并提出各种猜想。可没有法奥主教的命令，他们嚷嚷也是白嚷嚷。

一群老头围着乌瑟尔，但他却充耳不闻且无比严肃认真的样子让我禁不住想笑。

很快第一批赶制的药剂被发放了出去。

其实我挺忐忑，毕竟这个方子真不是给得这种病的人吃的。

晚上乌瑟尔要求我睡他房间。

他的热情我感受到了，对于他要对我展开圣光教育这事我断然拒绝。

断然拒绝！

我不想跟一个男人接触的时候产生耀眼圣光。

“乌瑟尔兄弟！隔离所出现严重的呕吐的情况了！”正在他给我做思想工作的时候有人敲门。

“你赶紧滚。”我对乌瑟尔说。

“你不去看看？”

“我不去了，你去看看就行。”抱着肩膀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

他轻轻关上门出去了。方子是我出的，我不关心是说谎，我担心的是万一人吃完药后死了，这心里还是不好受。

过了好一会我还是赶了过去。

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还有卫兵围在一起。

“喂完药就走呗，围在这你们不冷么？”我说着挤过去。

可扒拉开人群我愣住了，乌瑟尔等一圈的人全都面色凝重。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脖子上插着一支箭。

这一幕好眼熟！

推开边上的人，我赶忙蹲了下去。“给我火！”我喊了一声。

火把上的火在寒风中摇曳，并不光亮的火却清晰地映照出那个人的脸，以及他那个没了舌头的口腔！

“这是在哪发现的！”我猛站起来指着地上的尸体喊道。

乌瑟尔被我吓了一跳。

“快告诉我！”我喊道。

“就是在这！”他一脸疑惑。

“什么时候发现的？”

“十几分钟之前。”他回答。

“都给我闪开！”我大叫一声猛地张开双臂。

修士们迅速地闪到了一边。

“你们动过他么？”看着周围袖手旁观的修士们我问道。

“没有，这个人从屋里跑了出来，我们想阻拦他，但是他突然被一箭射死了。”有个双手抄在一起的修士一边吸鼻涕一边说。

我再次蹲下扯开了这个人的衣服。这个人身上长满了瘀斑。在他身上摸了半天毫无发现，除了我发现他的脚踝断了！

扒开那尸体的嘴巴，他的门牙也不在了。遇袭那天，有个被我踩断了脚踝的家伙！我太记得他了！

可现在他死了，就死在这里！他没死在我手里！他是线索可他死了！

我向不远处的房间望去，不断寻找着箭可能飞过来的方向。

“这家伙从哪个房子跑出来的？”我问周围的人。

有个修士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开着门的屋子。

向着对面的房子我冲了过去，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他们竟然还在这里！

三两下我就翻上房顶。

积雪的房顶有一串清晰的脚印！